大學精神科實習過後,我在台北市療做了好一陣子義工,一直都對這個領域很感興趣。到了澳洲,一有到精神科工作的機會,我馬上舉手大喊:「我!我!選我!選我!」

 

上班第一天,根據以往在台灣對精神科的印象,我提高警覺、如臨大敵。冗長的交班結束後,我很緊張的問同事:「現在要做什麼?我該尬麻?我要去哪裡找我的病人?」

 

澳洲的精神科普遍不稱「病房」,比較像「單位」,不少醫院的精神科是自己獨立一個建築物,自成一個小天地。如果礙於限地必須在醫院大樓裡,也是一層一戶,室內和戶外空間兼備。較新的醫療院所設備可媲美五星級飯店,老舊一點的則較像是民宿或青年旅館。

 

我工作的那個單位,是一獨棟、三層樓的圓形民宿,噢不,我是說建築物。分成acute 急性病房 和 subacute 次(亞)急性病房。急性病房在一樓的北側,護理站將之與次急性病房隔開,整個病房區域是鎖住的,病人可以在裡面自由活動,但是不能超越護理站到另外一邊,當然也不能出去。有一個小小的花園,病人可以在花園裡坐坐,看看藍天、呼吸新鮮空氣,或是抽煙。因為急性病房中的病人狀況較不穩定,為了防範意外事件發生,裡面的設備儘量簡單,熱水、刀叉、易碎物品、繩索、電話、打火機等等一律禁止。

 

次急性病房則佔整棟建築物的大部分,圓形建築物中間有個天井,同樣的,病人可以在這裡散步、閑晃、抽煙,病房偶爾舉辦的烤肉或其他活動也會在這裡進行。

 

單位裡除了病人房間、浴室外,還設有休閒室、視聽室、餐廳等等。也就是說,我的病人不知道正在哪裡享受著自己的小宇宙呢!

 

對環境、制度、工作常規都不熟悉的我,很緊張地問同事:「現在要尬麻?我要去哪裡找病人?我需要做些什麼?」

 

同事一邊悠閒的泡著茶,從櫃子裡摸出餅乾盒,好整以暇的對我說:「沒事,沒事,就先來杯茶聊聊天吧!

 

以前澳洲的精神科就是字面上的精神科,精神科房叫做Psychiatric ward, 簡稱Psych ward, 帶點貶視的意味。

 

這些年澳洲試著把「精神病」這樣的標籤拿掉。用Mental Health取代Psychiatry。 精神疾病改稱Mental illness,精神科病房稱為Mental health ward/ unit, 為精神疾病而苦的病人則是mental illnesss patient, 就是心理生病了的人。目的在減少一般大眾對心理疾病的誤解和敵視。

 

希望傳達給大家的訊息是:一個患有心理疾病的人,其實和內科的慢性病如糖尿病、高血壓是一樣的。他們的心理狀態罹患了慢性的疾病,需要接受長期的治療,但是他們一樣需要社會的接納與包容!雖然受到情緒和症狀的影響,有一些潛在的不確定因素,但是不該因此被當作危險動物對待,基本的人權也應當受到保護及尊重。若要強制住院則必須經由相關法律單位裁決,在沒有法院授權單的情況下,也不能進行約束病人。

 

醫生、護士及其他醫療團隊的人員在看待病人時也是遵循這個原則。不再用關犯人(甚至關動物)的方式關住病人,而是用平常心與他們相處,建立互信的醫病、護病關係。傳統那些令病人帶有戒心、不舒服、甚至情緒起伏的面對面訪談和評估,也漸漸用聊天和日常互動取代。

 

所以我們整天的工作,真的,就是在聊天打屁和玩遊戲

 

我看著我的同事漫不經心地溜達到病人身邊,從口袋裡掏出香菸,打火、點菸,和病人一起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看似漫無目的的閒扯。不然就是抱著大富翁或拼字遊戲吆喝病人一起來玩(這種時候我就覺得要是有麻將打多好);有時抓疊紙一起邊塗鴉邊聊天;懂樂器的護理人員會跟病人一起彈吉他、玩keyboard;或者只是簡單的一起吃點心看電影。

 

剛開始見到這個場景,下巴都快掉下來了!我心想:這工作也太輕鬆、太適合養老了吧!

 

但是漸漸地我發現,原來,魔鬼藏在細節裡!

 

一個經驗豐富、有充分專業知識的護理師,在看似漫不經心的聊天打屁和遊戲裡,其實正在評估病人的心理狀況、症狀、理解和判斷能力、邏輯思考和情緒穩定度,同時適時給予諮商和行為導正。而許多病人的小秘密、心底的掙扎和憂鬱,都必須憑藉這樣博感情建立起來的深厚信任關係才願意向我們揭露。

 

澳洲的護理專業非常受到尊重,畢竟護理師24小時與病人貼身相處,理應是最了解病人大小狀況的人,在整個醫療過程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,醫師和其他醫療團隊人員都需要仰賴護理人員對病人的觀察、監測、評估和治療,也因此,一個負責任的護理師對自己的專業要求也很高。

 

一位專業的精神科護理師,可以透過一次遊戲的時間,精準的完成病人的出院評估報告,建議主治醫生他認為這位病人次適不適合出院、出院後需要怎樣的後續追蹤和服務;一根菸的談話,就可能抓住病人預謀自殺的線索、及時防範。

 

這也是為什麼常常交班都交得落落長。主治醫生一星期只進病房幾次,了解病人的狀況多靠護理師的評估和報告,必要時才跟病人或家屬進行訪談。所以主治醫師參與的交班日,護理師必須向主治醫師巨細靡遺的描述她/他所見、所評估的每位病人的症狀、行為、各項能力,討論是否該更換藥物或調整劑量,若是病人有可能出院,護理人員也會提供相關的評估,除了疾病本身外,還有出院後的支持系統、社交和家庭狀況、經濟評估、資源安排等等。

 

當然,澳洲精神科治療和護理還有很多地方有待加強,將來有機會可以多談。但是澳洲精神科的醫病、護病關係,和政府著力推廣民眾正確了解精神疾病的政策,卻是值得我們省思的。在台灣,我們很少聽到精神科醫師和護理師的聲音,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,也彷彿是社會中消失的一群。

 

一般對精神科病房的刻板印象就是把病人關住、24小時監視, 給藥、換藥、加藥,和進行一些早已落於常規的治療等。多數的民眾對精神疾病沒有正確的認識,甚至避而不談;受精神疾病所苦的人也只能把自己隱藏起來,在外界的眼光和輿論的壓力下,活得很辛苦,身邊的家人和照顧者也少有適當的支持系統,真正是陽光下黑暗的一群弱勢者。但是看不見、不去看見,並不表示他們就不存在,持續的漠視和忽視,甚至排擠,只會造成更多的社會問題和悲劇。

 

精神疾病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我們對它的誤解和隱藏。期望我們能建立更普遍的諮商和醫療制度、維持更緊密的醫病/護病關係、提供更完善的社會資源,並把正確的觀念推廣給大眾。也願受疾病而苦的人在醫療過程中得到最專業、最有效的照護,在回歸社會時得到大眾的認同與支持!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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